南斗、南宫、南昌和南极:汉晋道教南天星神信仰

2024-11-16 38 0

南斗

南斗即斗宿,系北方玄武七宿中的首宿,斗宿六星之排列形似北斗,故南北二斗多并举,《石氏星经》:“斗六星赤,状如北斗,在天市垣南,半在河中。”然斗宿何以称“南”斗?《考古质疑》卷三云:“四方列宿,随时迭运,姑以春言之,井鬼柳星,见于南方,则斗牛女虚,为北方之宿尔,以其正当北斗之衡,故彼既曰北斗,则此曰南斗,所以别也。”

关于“南斗”之得名,元人黄滑亦有扼要说明,并对道教祀奉南北二斗之举予以否定:“北斗,垣内星。南斗,二十八宿之一宿。羽流列祠为二斗,非也。南斗于次为星纪,在正北,人以其见必于南,故谓之南斗,以别北斗耳。”事实上,南斗崇拜由来已久且与北斗勾连甚深。山西省吉县柿子滩发现有中石器时代的朱绘岩画,其中一方绘一正面女性人物,其头部上方有七个呈弧形分布的红色圆点,两腿周围则分布有六个圆点。冯时指出,该岩画描绘的应是原始的女巫禳星祈福的场面,其中上方七个圆点当指北斗七星,下方六个圆点当为南斗六星。若此说成立,则南北斗分主生死的观念竟可上溯至万年以前。崇尚巫鬼、重视星象的商人尤为崇拜南北二斗,视其为主天下安危的重要星体。《史记·天官书》曰:“南斗为庙。”将南斗定为“天庙”,正说明其在诸星中的地位。《史记·封禅书》则载秦时雍地有南斗庙。南斗祠庙在汉代亦有设立,据《汉书·郊祀志》载,宣帝神爵元年(前61)立南斗祠于长安城旁。《晋书·天文志》则对南斗六星的名号与所主有详细解释。

汉晋时还流行南北斗分主生死的观念,《河图圣治符》:“南斗者,天子之庙,主纪天子寿命之期。”东晋干宝《搜神记》则将南北斗并举,称“南斗注生,北斗注死”。道教或吸纳此说,认为北斗掌管死籍、南斗注录生籍,如东晋天师道典《女青鬼律》曰:“北斗主煞,南斗注生。”

中古道经中又有“五方星斗”之说。六朝上清经多以为“五斗”在北斗之中,其中的“南斗”指北斗第五丹元星;而在古灵宝经与天师道典中,“五斗”皆有主命之能,盖指北斗与四方各七宿,“南斗”则指南方七宿。宋代以降,或受《五斗经》之影响,道书中多见径以“五斗”之“南斗”为斗宿者。

南宫

道教的南宫崇拜或源于上清传统。《真诰》所见“南宫”约有两种义项:其南宫(清凉台)。《真诰·稽神枢第二》:(周)爱支从南宫受化得仙。”《稽神枢第三》:“或讽明《洞玄》,化流昆祖。陶注:“《洞玄》即《大洞玄经》,读之万遍,七祖已下,并得炼质南宫,受化胎仙。”此种代表长生且能够炼化死魂的“南宫”概念,在晋唐乃至宋元道教的炼度主题中占有重要地位。

按“南宫”多与“朱陵”对举成文,《真诰·阐幽微第二》:“近得度名南宫,定策朱陵,藏精待时,方列为仙。”今六卷本《上清大洞真经》卷三“七世父母,胎结披散,生度南宫朱陵中。”“朱陵”意即“红色的山陵”,在五行思想体系中,“朱(赤)”与火行、南方相配,故上清经称“朱陵”为“极炎流火之乡”;而南岳又有“朱陵洞天”之称,《云笈七签》卷二十七《洞天福地》引司马承祯《天地宫府图》:“第三南岳衡山洞……名曰朱陵洞天。”且自汉魏始即有“南岳度厄”之观念,《老子变化经》:“南岳相求,可以度厄。”

汉晋以前文献关于南岳的记载最具歧义,有衡山、霍山等异说。上清经中的“南岳”当指“霍山”,《四极明科》卷三:“赤帝玉司君……领南岳霍山仙官。”《真诰·协昌期第一》陶注:“霍山赤城,亦为司命之府,唯太元真人南岳夫人在焉。”南岳魏夫人在上清传统中具有重要地位,而作为其治所的南岳霍山自然也会备受推崇,进而被视作“朱陵”“司命之府”。随着衡山地位的拔高,原本属于霍山的山岳神话可能被移植到衡山之上,唐宋以降的文献多将“朱陵”和“衡山”并提,盖由此也。

如此看来,“南宫”本为早期上清经派南岳崇拜的产物,盖指与“朱陵”南岳霍山相对应的仙界天宫、司命之府。而将原本比较质朴的“南宫”崇拜与“南极”“南斗”等概念进行绑缚并大力敷演的举措,乃出自晋末南朝时期的灵宝经派。

南昌

“南昌君”神名较早见于早期天师道章本《正一法文经章官品》,卷一《寿命度厄》云:“南昌君官将一百二十人……脱下死籍,还著本命,消灭三虫,伏长生不老,八十岁更为十五童。”表明此神之职能为延生增寿,符合南斗等南天星神之性质。古灵宝经中多见“南昌上宫”之说,如古本《度人经》云“诸天丞相、南昌上宫,韩司主录,监生大神、执箓把籍。”即诸天神于“南昌上宫”校度生死录籍。薛幽栖注称南昌上宫“即九宫之南,赤明和阳天中者也”,略显含混。

“南昌”一词难得确诂,应系“南斗”“文昌”之合称。南斗即斗宿,已如前述;文昌即文昌六星,《史记·天官书》:“斗魁戴匡六星曰文昌宫:一曰上将,二曰次将,三日贵相,四曰司命,五曰司中,六曰司禄。”唐末五代杜光庭撰《广成集》卷十一《皇帝设南斗醮词》即将南斗、文昌合称:“南斗文昌,实掌主箓,为正阳煦物之本,乃帝王寿命之司。”在《广成集》的其他醮词中,或又将“文昌”视作隶属于南斗、南极的天界官府:“南上六宫、文昌众圣,寿涯所系,生箓是司。”“南府文昌,主生铨善。”“南极文昌,每治超升之泽。”杜氏精于天文星象,其说盖有所本。有趣的是,至北宋时期,又出现了径以“文昌”命名南斗第五星的说法,《南斗经》即称“南斗第五天枢度厄文昌炼魂真君”。南宋刘安胜所造文昌箓《高上大洞文昌司禄紫阳宝箓》卷上有《南斗文昌斗章》。元卫琪撰《文昌大洞仙经注》释“文昌”云:“所谓南斗注生,不言文昌,而言南昌,盖丹天世界文明之地,梵炁所化,是为南昌上宫。”又径称文昌帝君为“南斗阳官”,则是强调“文昌即南昌”。

那么,文昌为何会与南斗合流?盖与六朝道教的南宫信仰、文昌星作为天界宫府的性质,以及古灵宝经的统合举措有关。南宫崇拜源于上清传统,已如前述。文昌六星排列如半月形,被视为天界宫府:文昌宫又有司命之威能《史记·天官书》即称文昌第四星为“司命”。部分北朝道经保留了对文昌星的信仰的相对原始之面貌与独立之地位,如北魏寇谦之《老君音诵诚经》即以文昌宫星作为主管种民录籍之所。而南方道教则素有作为仙界天宫、司命之府的“南宫”崇拜——其性质与权能正与“文昌宫”颇类。职此,崇尚“南方——火行”的古灵宝经遂于上清经派较为质朴的“南宫”信仰基础上加以敷绎,将文昌宫星与南天星神相牵合,形成“南昌(上宫)”之说。这样一来,“文昌”即由原本的紫微中宫内星官转而成为南方天界的官府,被赋予了新的宗教意涵,其原本的文昌宫星性质已不甚明显。

南极

“南极”一词在古代天学语境下一般指南极老人星或南天极。南极老人星,即惯常所说的寿星,《史记·封禅书》记秦时雍地有“寿星祠”,《索隐》曰:“寿星,盖南极老人星也,见则天下理安,故祠之以祈福寿。”南天极,即地轴向南延伸与天球所交之点。东汉时已经发现南天极,《晋书·天文志》载张衡制浑象,“具内外规、南北极、黄赤道”。

就汉晋道教对“南极”信仰的接受而言,“南极”一词较早见于《老子中经》《三皇经》《抱朴子内篇》《灵宝五符序》等道经,或称为“南极太一”。《老子中经》已将南极视为世人魂魄上升之所,诸神于此査考录籍:“诸神主人魂魄,会于南极。有录者延寿,众神共举之:天录者终矣,司命绝去之。”再如古洞神经《洞神八帝妙精经》引《三皇三一经》云:

头上上元神,字符先。太一君也,非心也,天神也……此神之号南极老人,下在太一官中。

心中中元神,字玄坚,太一中极君也,在脾中。

脐下下元神,字玄妙,北极谷玄道母也。肾为双合官,对上南极,故号北极。

《三皇三一经》所谓“南极老人”,是在南极老人星信仰的基础上,结合“三太——三丹田”思想而创造出来的、兼具星神和天神色彩的神格,其中宗教想象的成分居多,即以北极太一象人之下丹田,而人有三丹田,故基于“北极一太之说,又敷衍出“中极——太一”以象中丹田,“南极——太一”以象上丹田。

早期上清经派也有南极信仰,应指老人星,《真诰·神枢第四》:“在南辰为南极老人,在太虚为太虚真人,在南岳为赤松子。”其次还有“南极夫人’神格,《上清众经诸真圣秘》卷五引《清虚王真人内记》:“南极夫人,西王母第四女也,讳华林,字容真,一号紫元夫人,或号南极元君,治太丹宫,受书为金阙圣君,作上保司命。”南极元君在六朝上清经中颇为常见,主要负责传经授法。此外还有“南极长生司命君”,《云笈七签》卷一百零二引《洞真变化七十四方经》:“上清总真主录南极长生司命君,姓王,讳改生,字易度。”

以“南极”为前缀的诸神名在古灵宝经中亦颇常见,不过其作为老人星的身份却并不明显,一般泛指南方仙界的诸位神真,如《真文要解上经》中可见“南极皇上老君”“南极老子”等神格,《真文天书经》中则可见“南极度世君”“丹灵南极真人”“南极元真君”“南极老君”“南极丈人”等神格。对所谓“南极尊神”披露较详者,有《太上洞玄灵宝赤书玉诀妙经》卷下、《太上洞玄灵宝真文度人本行妙经》等。据称南极尊神姓皇,字度明,为阎浮黎国宛王之女。度明生即富贵,却不慕世俗之乐而有志于仙道。天帝感其精诚,于大劫之后化其形骸,度明得以转为男身。后赤帝于“南丹洞阳上馆明珠七色宝林”赐度明以“南极上真”之号。循此而言,古灵宝经中的“南极”应是在早期道教南天星神信仰的基础上,所构建的南方仙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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